1月9日,波伏瓦诞辰一百周年(图)
波伏瓦,她是20世纪法国思想界的女祭祀,现代女权运动教母。法国前总统密特朗称她为“法国和全世界的最杰出作家”。今天,波伏瓦———这位一生笼罩在伴侣萨特阴影下的法国思想家迎来了百年诞辰,巴黎郊外蒙帕纳斯公墓内,百合花和“红白蓝”三色带盖满波伏瓦和萨特的合葬墓。
这个时候的法国,无论政客、演员、还是知识分子都宣布,波伏瓦的女性主义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和法国社会息息相关。“女人不是天生的,女人是后天形成的。”当60年前西蒙娜·德·波伏瓦喊出这句口号的时候,她不会想到这句话几乎颠覆了整个社会对女性的传统价值观,成为一代女权主义运动的标语。
1986年4月14日,波伏瓦去世那天正好是萨特去世6周年前一日,“西蒙娜·德·波伏瓦的去世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时任法国总理的希拉克这样评价波伏瓦,“她在文学上的成就代表了一个时代思想的冲撞,并深刻影响了我们这个社会。她在法国文学史理应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我以政府的名义表彰她为女英雄。”女权主义运动先驱格洛丽亚·斯泰纳姆曾评价她,“如果要说谁真正影响了这个时代的国际妇女运动,那就是波伏瓦!”《女性的奥秘》作者贝蒂·弗里丹则将波伏瓦形容为“女性史上毫无争议的英雄”。
围绕着波伏瓦百年诞辰,法国各界也从去年底开始热闹起来,十多本相关图书、电影和DVD陆续发行,塞纳河上一座新桥以她的名字命名,一场国际学术研讨会本周将在巴黎召开,一位法国政府官员甚至在政府新年贺卡上印上了波伏瓦的名言。法国众多媒体也在近期将更多的版面毫不吝啬地花在了这位女性身上,法国《新观察家》杂志刊发了一篇名为《波伏瓦的复兴》长文,并在封二印上了波伏瓦的裸照,《快报》则质问是否到了该让波伏瓦上硬币的时候了,《观点》杂志则对新近发行的一本波伏瓦传记感到惶惶不安,在那本传记中萨特被形容为“性冷淡、大男子主义、霸道和猜忌”的人,而波伏瓦头上的形容词则是“独裁者、皮格马利翁情结”,对周围的人充满着控制欲。
规格虽然比不上前几年的萨特百年诞辰全球纪念活动,但在一个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巨人的法国,波伏瓦的智慧、独立人格和勇气依然激励着一代法国人,特别是女性。
“我一生都在灵魂探索”
1908年1月9日,西蒙娜·德·波伏瓦出身于巴黎,“不安定的生活,让我一生都在灵魂探索,这也揭示了我为何成为知识分子。”波伏瓦在索邦大学主修哲学,也在那里遇到了比她大3岁半的萨特,“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遇到一个智力上比我高一等的人。”
在离开索邦大学后,波伏瓦和萨特一起住在巴黎,1931年波伏瓦在马赛获得一个教职,直到1938年波伏瓦才回到巴黎。在教学之余她创作小说,1943年波伏瓦辞去教职专业从事写作,1945年加入了萨特创办的《现代》杂志。
1954年,波伏瓦的小说《达官贵人》曾获龚古尔奖,小说隐秘地叙述了波伏瓦和萨特之间的私人关系,虽然作家终身都对此表示“否认”。波伏瓦的处女作是1943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女宾》,早年的波伏瓦表示她深受海明威影响,并十分推崇卡夫卡、普鲁斯特和乔伊斯。
1955年,波伏瓦曾随萨特一起来到中国,在45天时间里,他们访问了中国多个城市:北京、南京、上海、沈阳、杭州、广州……对这个在西方人眼中带有特殊色彩的国度进行了全方位的了解,使他们产生出许多异样的感受。这段行程,在北京过中国的国庆,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58年,波伏瓦根据这段旅行创作了《长征》。
除了萨特,对波伏瓦来说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创作了划时代的《第二性》。《第二性》1946年10月动笔,1949年10月出版,总字数超过70万字。这部作品,波伏瓦原先取的名字是《另一性》,最后是好友博斯特定下了《第二性》这个恰如其分的好名字。
从1960年代开始,波伏瓦参与了一系列社会政治运动,1971年。包括波伏瓦在内的343名法国著名女性联合签名要求堕胎合法化,之后4000多名妇女走上街头争取这项权益。
“21岁以来从未感觉到孤独”
当1929年他们在巴黎首次相遇之后,他俩终身保持伴侣关系。关于那次相遇,波伏瓦后来回忆,他们这次谈话持续了3个小时,波伏瓦称之为一场“较量”和“争吵”,最后的失败者是波伏瓦。几天后的1929年度法国哲学教师资格考试,他俩的成绩分列一二,这次的胜利还是萨特,从那之后,他俩的名字永远地连在了一起,无法分开。
这段传奇也使波伏瓦将近半个世纪站在世界舞台的中央。许多人始终相信背靠着萨特这个大树,以及这种不可思议的情感关系,波伏瓦才获得了与她的学术成就不相匹配的名声。
当年波伏瓦的小说《他人的血》被定位为存在主义小说,为此波伏瓦曾气恼过,她说自己在见到“存在主义”这个词之前早就写完了这本书:“我的灵感出于我自身的经历,不是来源于什么体系。但是,我们的抗议徒劳无用。到头来,我们接过了别人送来的这个‘尊号’,并把它为我们所用。”
关于她和萨特的故事,波伏瓦曾经说过,“我们倡导了这样一种关系,它自由、亲密和坦诚。”她曾经写过,她之所以拒绝了萨特的求婚是因为她知道萨特不喜欢那样,但尽管如此,他们的关系维系了一生,“终身相爱”。他们相互包容,除了学术上暂时的分歧。
波伏瓦承认,这样一种关系也并非总是成功,“我知道他不会伤害我,除非他先我离开这个世界。”“自21岁以来,我从未感觉到孤独。”
萨特去世后,波伏瓦几乎停止了写作和各项政治活动,她感到整个世界包括她自己都被萨特带走了,她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深切的怀念之情。她把这几年的回忆记录下来,以“告别的仪式”为名献给萨特,她在前言中说,“这是我的第一本———无疑也是最后一本———在付印前没有让你读到的书。”
波伏瓦去世的那天,又是巴黎4月阳光明媚的季节,在复活节即将来临之际,法国政府为波伏瓦举行了葬礼,和萨特的葬礼一样,送葬的队伍走过他们两人熟悉的街区,走向蒙帕纳斯公墓,与萨特合葬,但她手上却戴着美国情人阿尔格伦送的戒指进入坟墓。
“萨特完全符合我十五岁时渴望的梦中伴侣。因为他的存在,我的爱好变得愈加强烈,和他在一起,我们能分享一切。”
老年的波伏瓦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要是没有遇上萨特,我会怎样发展?……我说不清楚。事实是我遇见了他,而且这是生活中一桩最大的事件。”波伏瓦对自己的命运感到满意。
“我所希望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波伏瓦在文学和思想史上的野心通过《第二性》表达出来,这本书在全世界刮起了一阵旋风,深深影响了当代女权主义运动。
《第二性》的创作,对波伏瓦来说完全是个偶然,作为女人,波伏瓦一开始只想谈谈自己,但随着写作的进行,从自己的问题联系到了女性身上普遍性的情况,首先是母亲,父亲对母亲的不忠给母亲带来了一生的痛苦;其次是好友扎扎,传统的婚姻观念毁掉了扎扎的爱情还有她的生命;然后是十多年来那些她遇到的女性,而她自己则庆幸找到了自己的终身伴侣———萨特,她在接受萨特在外面寻花问柳的同时,还得忍受社会的种种非议。这些让她明白,在这个社会中,女性属于从属地位,受到男性的歧视和社会的束缚,妇女根本没有独立可言。这些思考,让她萌发了写一本论述女性的书,以此来唤醒女性。
在这个过程中,波伏瓦对社会和女性获得了新的见解,完全个人的观点,甚至具有颠覆性。《第二性》是一本研究妇女的百科全书作品,“女人不是天生的,女人是后天形成的”这是对全书最精辟的论述,是波伏瓦女权主义的基石。当波伏瓦在1940年代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有想到,在之后几十年中这句话对女权主义运动产生的能量和爆炸力。波伏瓦的这句话无疑在振臂宣布,女人要想和男人获得一样的权利和地位,彻底改变女性的生存状况,就要对一切传统的价值观进行重估,“只有获得和他们一样的处境,才会得到解放。”“可以肯定的是,迄今,女人的发展前景一直受到压制并且丧失了人性。现在,是时候了,为了她自己的利益,为了全人类的利益去冒险。”波伏瓦这些在《第二性》中的语录无疑极具煽动性。
虽然波伏瓦的这些言论恼怒了许多人包括朋友,比如加缪,这部作品也被罗马教廷视为禁书,但青年和妇女们依然拥护波伏瓦,许多妇女从这本书中第一次认清,自己的遭遇并非女人卑贱,而是不合理的社会造成的。
这本书的出版,也使波伏瓦走出了萨特的阴影。很多年后波伏瓦在回忆录中说:假如今天有人问我对这本书怎么看,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依然坚持书中的观点。
但波伏瓦也感觉到,“我所希望的一切都没有改变,”1976年在《第二性》发表25年后,她在接受采访时悲观地表示,她也不确定她预想中的妇女革命是否会真的来临,“妇女为之努力奋斗的变革,是的,我相信在经过漫长的长跑之后妇女会胜利的。”作为女人,波伏瓦一生用令人敬畏的勇气和正直践行着自己的理论:个人的基本意见必须在男女具备同等才能的前提下表达,其基础是他们存在的一般结构,与他们的性别没有关系。
1984年,《第二性》被拍成电视剧,波伏瓦本人参加了拍摄工作,1999年,为纪念《第二性》发表50周年,许多国家举行了研讨会,《第二性》和波伏瓦的名字一起不朽。
记者专访
她是个圈子化的人物
李银河(女性主义学者)
早报:您最早是什么时候接触到波伏瓦的作品?
李银河:大概是1980年代末,我不懂法文所以也是通过译作知道她的。其实一开始读到她那些关于女权主义作品时并不十分震撼,因为许多观点在我们这里已经习以为常了,比如男女平等,建国后这是我们的基本国策。但波伏瓦带给我冲击力的还是她的社会建构论,也就是她那句名言: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这句话无论对我还是对整个社会都是非常警醒人的,它颠覆了许多我们习以为常、理所当然的常识,比如女的就应该是贤妻良母,男女就应该有气质不同等等,但波伏瓦告诉我们,事实不是这样的。
早报:但是这些年来许多人在批评波伏瓦的这种性别社会建构论,甚至认为它过时了。
李银河:我始终认为,波伏瓦的社会建构论还是有巨大生命力的,因为这是一个正确的理论和看法,它不可能过时。
早报:波伏瓦在国内的影响力和研究处于什么现状呢?
李银河:这些年来,许多人都在谈波伏瓦,但事实上波伏瓦的影响力仅限于知识阶层,是个圈子化、学院化的人物,我们的普通百姓甚至女性都不会知道这个人,虽然她在西方的影响力如此之大。这里面有个文化隔阂,我们的女权主义运动和西方相当不同,比如中国是自上而下,西方是自下而上。
但即使在学院内,波伏瓦虽然是个经常被知识分子挂在嘴边的人物,但对波伏瓦专门的研究却又非常的少,这是比较奇怪的。
早报:波伏瓦去世也已经20多年了,她个人及其思想在哪些方面还保持着影响力?
李银河:我认为,她的影响力依然是非常深远的,特别是她的《第二性》及其社会建构理论。一般认为,女权主义的第二次浪潮整体上是从她开始的,她在1960年代和1970年代为整个西方的女权主义运动提供了理论基础,是那个时代女权主义运动的思想导师和旗手。
早报:波伏瓦影响下的女权主义第二次浪潮和第一次浪潮最大不同在那里?
李银河:第一次运动只是少数西方国家白种中产阶级女性提出的,主要是男女平权思想,而第二次运动形成了整个社会运动,关于女权主义的思想和理论进入高校研究领域,对传统的男权意识形态提出挑战,而波伏瓦在其中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
国内学界低估了她的价值
高宣扬(同济大学法国思想文化研究中心主任)
今年秋天,我们同济大学将联合巴黎第一大学、巴黎高师、柏林科技大学和比利时澛汶大学召开波伏瓦、列维·斯特劳斯和梅洛·庞蒂三人百年诞辰国际学术研讨会,三人都是20世纪法国思想史上重要的人物,波伏瓦肯定占有重要的地位。
自1986年波伏瓦去世已经20多年,但她的思想至今在欧美依然有着深刻的影响,这种影响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首先,波伏瓦一生始终陪伴着萨特,他俩都是存在主义哲学和文学的重要代表人物,存在主义通过法国文学艺术,依然影响着西方的文学思想和艺术界,实际上所谓的后现代艺术都源于萨特和波伏瓦,强调偶然性因素和存在本身的自我创造性。
其次,她的女性主义思想是马克思主义和后现代的女性主义思想的过渡,欧美女性主义都把她作为先驱者。
在当今时代,波伏瓦的独立人格对年轻人和艺术界依然有着启迪。
这些年来,在我和法国的学术界和普通朋友的交往中发现,他们至今依然十分尊重、推崇波伏瓦。尽管波伏瓦终身和萨特在一起,但她的独立性是萨特不可替代的,特别是其在文学上的创造引领了女性主义文学思潮,文学作品中的社会思想也独具特色。
波伏瓦在全世界都是一个热门人物包括在国内,但是奇怪的是,国内研究者很少对她做专门的学术研究,目前大多只停留在翻译和介绍层面,国内学者也更关注的是其文学性,对作品中的社会思想和哲学思想重视不够,更多只把她当作一般女作家,低估了她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