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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秋白】瞿秋白简介_瞿秋白多余的话

瞿秋白

人物简介
  瞿秋白(1899-1935),江苏常州人,散文作家,文学评论家。他曾两度担任中国共产党最高领导人,是中国共产党早期主要领导人之一,马克思主义者,无产阶级革命家、理论家和宣传家,中国革命文学事业的重要奠基者之一。1920年10月16日,瞿秋白以北京《晨报》记者名义赴苏俄考察。1934年2月,瞿秋白到达中央革命根据地瑞金,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委会委员等职。中央红军长征后,他留在南方坚持游击战争,任中共苏区中央分局宣传部部长。1935年2月在福建长汀县被国民党军逮捕。6月18日慷慨就义,时年36岁。
  
人物生平
  瞿秋白,1899年1月29日出生在江苏常州,1917年秋考入北京俄文专修馆学习。五四运动爆发后,他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北京爱国学生运动,被选为专修馆学生总代表,参加了北京大中学校学生联合会,成为北京学生爱国运动的领导人之一。1920年初参加李大钊组织的马克思学说研究会。
  同年秋,他应北京《晨报》聘请,以记者身份赴苏俄实地采访,想“为大家辟一条光明的路”。在苏俄两年时间里,他作了大量考察、采访和写作,先后撰写了《共产主义人间化》、《苏维埃俄罗斯经济问题》等数十篇通讯和《俄乡纪程》、《赤都心史》等著作,以自己的亲见亲闻,客观介绍俄国十月革命后苏俄的真实情况,告诉中国人民,十月革命是“二十世纪历史事业之第一步”,莫斯科已成为全世界无产阶级“心海中的灯塔。”1921年5月,在莫斯科经张太雷介绍,加入联共(布)党组织。1922年2月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这时,他还担任着莫斯科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中国班教员,在中国班学习的有刘少奇、罗亦农、任弼时、肖劲光等人。
  瞿秋白1923年1月回国,随后担任中共中央机关刊物《新青年》、《前锋》主编和《向导》编辑。他在这些刊物上发表大量政论文章,运用马克思主义分析中国国情,考察中国社会状况,论证中国革命问题,为党的思想理论建设作出了开创性贡献。同年6月,他出席党的三大,参加起草党纲草案。7月,他和邓中夏等一起筹办上海大学,任教务长兼社会学系主任。这所国共合办的大学,为中国革命培养了一大批人才。
  1924年1月,他和李大钊、毛泽东、李立三等一起出席国民党一大,参加大会宣言的起草,当选国民党中央候补执行委员,后任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委员,为实现第一次国共合作,做了大量工作。1925年1月,在党的四大当选为中央委员、中央局委员,参与领导了五卅反帝爱国运动。后来,在党的五大、六大,他均当选为中央委员和中央政治局委员,成为党的重要领导人之一。
  1927年8月,在大革命失败的危急关头,瞿秋白主持召开了中共中央紧急会议,即八七会议,确立了土地革命和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总方针,为挽救党和革命作出重要贡献。会后,他担任中共中央临时政治局委员、常委、主席,主持党中央工作。1931年1月,在被王明错误打击、解除中央领导职务后,他到了白色恐怖笼罩的上海,和鲁迅并肩战斗,结下深厚友谊,一起领导左翼文化运动。
  1934年2月,瞿秋白到达中央革命根据地瑞金,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委会委员、人民教育委员会委员、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教育部部长等职。中央红军长征后,他留在南方坚持游击战争,任中共苏区中央分局宣传部部长。1935年2月在福建长汀县被国民党军逮捕。敌人得知他的身份后,采取各种手段利诱劝降,都被他凛然拒绝。6月18日,他坦然走向刑场,沿途唱着《国际歌》、《红军歌》,呼“中国共产党万岁”、“共产主义万岁”等口号。到达刑场后,盘膝坐在草坪上,饮弹洒血,慷慨就义,时年36岁。
  
瞿秋白《多余的话》
  《多余的话》全文2万余字,总标题后引《诗经·黍离》“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作为题记。正文共列7个标题:何必说――代序、“历史的误会”、脆弱的二元人物、我和马克思主义、盲动主义和立三路线、“文人”、告别。
  《多余的话》不同于伏契克的《绞刑架下的报告》,也不同于方志敏的《狱中纪实》,不同于陈毅的《梅岭三章》,也不同于《革命烈士诗抄》中的诗。那些作品是向敌人宣战的,《多余的话》则是向内,深挖自己灵魂的。在《多余的话》中,瞿秋白把曾经拥有过的浪漫、热情、执着、苦闷、困惑、坚定等,都以本来的面目留在2万多字的自白中。这自白,后人读来所感受到的不是作者昂扬向上的斗志,而是内心的痛苦、忧郁、厌倦。因而,刑场上的瞿秋白与《多余的话》的作者瞿秋白,就难以重叠在一起了。
  新中国成立不久,瞿秋白生前的战友冯雪峰主持编辑《瞿秋白文集》。按理说,既然是文集,而瞿秋白又曾经是党的领导人,他的关于政治理论方面的论述也应收入,但是,中央却指示:只出版瞿秋白文学方面的论著。理由是他的政治理论方面的论著,联系中国革命实际很不够。而在动议编辑《瞿秋白文集》时,毛泽东于1950年12月31日为《瞿秋白文集》写了一篇序言。序言肯定“他在革命困难的年月里坚持了英雄的立场,宁愿向刽子手的屠刀走去,不愿屈服”,认为“他的这种为人民工作的精神,这种临难不屈的意志和他在文字中保存下来的思想,将永远活着,不会死去”。但耐人寻味的是,这篇序言后来并没有收入书中。30年后,人们重新编辑《瞿秋白文集》时,才在档案馆里找到了这篇序言。
  20世纪60年代初,历史学界发生了对于《李秀成自述》的争论,戚本禹的一篇“大文”断言,李秀成尽管被捕后被杀,但他写下的自述仍是叛徒的供状。毛泽东以李秀成“晚节不忠,不足为训”的批语支持了戚本禹的观点。于是,有人就想到了瞿秋白《多余的话》,认为其与李秀成一样,“晚节不忠”。
  “文革”期间,《多余的话》被看成“一个叛徒的自白书”、“自首叛变的铁证”,瞿秋白被视为“叛徒”。1967年1月19日,瞿秋白母亲金衡玉的墓在常州被砸;2月7日,一群人到八宝山砸碎了瞿秋白墓上的塑像;5月12日,另一群人又来到八宝山,砸了瞿秋白的墓;6月17日,在中国革命博物馆召开了“声讨叛徒瞿秋白大会”,会后把瞿秋白的大型塑像从八宝山扫地出门。
  “文革”结束后,在拨乱反正的历史进程中,人们没有忘记瞿秋白。1979年,中央成立专案组复查瞿秋白被捕一案。1980年10月,瞿秋白专案组写出了《关于瞿秋白同志被捕问题的复查报告》,由中共中央办公厅向全党转发,正式为瞿秋白同志平反昭雪。《报告》指出,瞿秋白被捕后“拒绝劝降”,“坚持了党的立场,保持了革命的节操,显示了视死如归,从容就义的英勇气概”,《多余的话》“一没有出卖党和同志;二没有攻击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三没有吹捧国民党;四没有向敌人求饶乞求不死的任何内容”,“它决不是叛变投降的自白书”。从而推翻了以往《多余的话》是其“叛徒铁证”的不实之词。1991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篇》第七卷中,收入了《多余的话》一文。
  《多余的话》正如瞿秋白一开始就告诉大家的,它是他“最后的最坦白的话”,“说一说内心的话,彻底暴露内心的真相”,既没有什么隐晦曲折,也没有什么微言大义,没有什么春秋笔法,更没有什么影射寓意。“最后的最坦白的话”,“内心的话”,这就是《多余的话》中的一切。
  瞿秋白作了哪些“坦白”呢?他的“内心的真相”又是如何的呢?瞿秋白在《多余的话》中说得清清楚楚。
  他说是历史的潮流把他这么一个文人气质很重的人,推到了中国共产党领袖人物的地位。在五四运动中,是五四运动这股潮流使他“当了俄文专修馆的总代表之一”,“得做这一学校的‘政治领袖’”。在任《北京晨报》驻莫斯科记者期间,又是以俄为师的历史潮流,使大批青年革命者来到了俄国,促使他成了共产党员,当了陈独秀的翻译。中国大革命的历史潮流,使他成了中国共产党的中央委员,成了知名的共产党人。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又是历史潮流,使他成了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那时候,没有别人主持(陈独秀不再担任党的领导人),就轮到我主持中央政治局。”他“坦白”的是历史的事实,是他内心的话。只有像他这样光明磊落、襟怀坦白的人,才能如此“坦白”。
  他坦言,他在担任领导工作期间,没有当好党的领导人,犯了很多错误。在担负“直接的政治领导”期间,他犯过盲动主义错误,“广州暴动失败之后,仍旧认为革命形势一般的存在,而且继续高涨,这就是盲动主义的路线了”。在担任中国共产党驻共产国际的代表期间,他犯了调和主义错误。对李立三的“左”倾路线,“既没有指出立三的错误路线,更没有在组织上和一切计划以及实际工作上保障国际路线的执行。实际上我的确没有认出立三路线和国际路线的根本不同”。
  他说,从他“离开了中央政治领导机关”后,他“事实上从此脱离了政治舞台”。“像我这样性格、才能、学识,当中国共产党的领袖确实是一个‘历史的误会’”,“对于政治,从一九二七年就逐渐减少兴趣,到最近一年――在瑞金的一年,实在完全没有兴趣了。工作中是‘但求无过’的态度,全国的政治形势实在懒问得”。离开政治舞台后,“我的精神状态的确是‘心中空无所有’的情形,直到现在还是如此”,“自己觉得已经非常的衰惫,丝毫青年壮年的兴趣都没有了。不但一般的政治问题懒得去思考,就是一切娱乐甚至风景都是漠不相关的了”。
  他还说,他即将就义,即将成为烈士,但是请你们别“把我当一个共产主义的烈士”,“因为我始终不能够克服自己的绅士意识,我终究不能成为无产阶级的战士”。“七八年来,我早已感觉到万分的厌倦”,“好了,现在已经有了‘永久休息’的机会”。“告诉你们:我实质上离开了你们的队伍很久了”,“我留下这几页给你们――我的最后的最坦白的老实话,永别了!判断一切的,当然是你们,而不是我。我只要休息”。明明作好了就义的充分思想准备,明明下了决心昂首赴义,他却明白无误地告诉大家: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我不是共产主义的烈士,我对政治早已厌倦,“我只要休息”。
  需要指出的是,《多余的话》透露出来的个人际遇感受,与时代洪流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和冲突,更重要的是,如果联系瞿秋白的一生,特别是他慨然面对死亡的壮举,《多余的话》更显得格格不入。在人们的眼中,像瞿秋白这样的老资格的中共党员,《国际歌》的第一个中文译者,1923年就发表《社会哲学概论》、《现代社会学》和《社会科学概论》的卓有成就的马克思主义宣传家,第一个用马克思主义文艺观深刻评价鲁迅杂文的巨大价值的人,不可能写《多余的话》这样的文章。拿《多余的话》与作者的其他著作摆在一起对比,人们会吃惊于这里的巨大反差,风格迥异,格调不一,彼此判若两人。其他的作品一片星光灿烂,《多余的话》好像是一个“黑洞”。那么,造成这一巨大反差的原因是什么?要弄清其中的原因,就必须对作者写作时的特殊背景有一番切实的了解。
  首先,作者在政治上接二连三地受到排斥打击:1930年6月,瞿秋白被撤销中国共产党驻共产国际代表的职务,这是第一次打击;同年9月,他被派回国参加六届三中全会,负责解决立三路线问题,这又是一件勉为其难的事;1931年1月参加六届四中全会,被开除政治局委员职务,这更是一次致命的打击。中国共产党从诞生到1931年1月的六届四中全会,走过的历史不足10周年,还处在幼年时期。瞿秋白平步青云地被推上最高领袖的位置,又过于匆促地被开除出政治局。历史的脚步和角色的转换都来得太快,瞿秋白缺乏足够的历练来应对这些。甚至在他还没能回过神来时,剧变就已降临到他的头上。可以这样说,他连静下心来清理和陈述这一切的机会都未曾获得。因此在《多余的话》中,他想说说这些。
  其次,瞿秋白后来到了苏区,安排的是教育人民委员的“清闲职务”。职务清闲对于他并没有什么,他认真努力工作着。在主力红军长征转移时,他以病弱之躯被“左”倾中央领导安排留下来“坚持斗争”。这绝不是组织在照顾他,而恰恰相反,是“王明、博古他们有意把瞿秋白当作包袱甩给敌人造成的”,他们“客观上做了借刀杀人的事”。
  最后,瞿秋白执笔写《多余的话》时已被国民党俘虏,已暴露身份并认定自己必死无疑。加之,他还是长达15年以上的严重的肺病患者。以瞿秋白这样情感丰富的文化人,在备受不公正待遇的情况下,身心俱损,疲惫不堪,写了《多余的话》这样的文字,实在合情合理,毫不足奇。
  《多余的话》不过是作者临终之前对于自己不平凡的一生从人生道路到思想气质、到灵魂深处作了一次严肃的总清算。在进行这种自我清算的时候,他表现出非凡的磊落、无畏和真诚。不管那个灵魂是怎样的自轻自贱,《多余的话》之中,并无一字对信仰、同志、事业的亵渎、并无一语李秀成对中堂大人(曾国藩)式的恭维、谄媚、献策和乞怜。他在祝福同志的同时“疲惫和坦白”,他的真诚的自我滑稽感和自曝,是人性伟大而不可遏制的自觉和复苏。

瞿秋白纪念馆
  瞿秋白故居,于1982年3月25日由江苏省人民政府公布为江苏省文物保护单位。经中共中央宣传部批准。于1985年6月18日瞿秋白同志英勇就义50周年纪念日正式对外开放。纪念馆门楼下的金字“瞿秋白同志纪念馆”系邓小平同志书写。基本陈列《瞿秋白生平事迹展览》在西院,《瞿秋白故居陈列》在东院。并推出《纪念瞿秋白书画展》等专题陈列。
  
瞿秋白和杨之华
  1924年11月27、28、29日连续三天刊登在上海《民国日报》上的三则“启事”,就因为涉及一桩“三角恋”,更由于当事人具有较高知名度,所以“启事”甫一刊出,用今天的话说,即成为“新闻热点”,在上海滩引发热议。甚至“启事”刊出半个月后,上海《晶报》还刊文评论此事;一些偏好“花边新闻”类的刊物,也对这场“三角恋”故事津津乐道,有的还引申说事。
  《民国日报》重复刊登的三则“启事”内容,全文如下——
  杨之华沈剑龙启事:自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八日起,我们正式脱离恋爱的关系。
  瞿秋白杨之华启事:自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八日起,我们正式结合恋爱的关系。
  沈剑龙瞿秋白启事:自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八日起,我们正式结合朋友的关系。
  此事之所以会在上海滩一时引发热议,除了当事人的非同寻常和“位高名重”,还因为这则“三角恋”的故事即发生在上海,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发生在上海大学。上海大学的前身是东南高等专科师范学校,校址在闸北青云路。1922年春由吴梦非等创设。不久,校内发生风潮,学生要求改组,学校也因此更名上海大学。其实这也是中共继平民女校后办的第二个学校。学校原打算请陈独秀当校长,因考虑到其政治色彩较浓,为发展计,遂请国民党人于右任担任校长,但于右任只是挂名,负责实事的为校务长共产党人邓中夏。上海大学实际上成为20世纪20年代国共合作办的革命学校。瞿秋白和杨之华的“师生恋”,即发生于上海大学。
  从以上所引第一则“启事”中,我们知道在瞿、杨相恋之前,杨之华已与沈剑龙结为夫妇。而促成杨、沈结为秦晋之好的不是别人,正是杨之华的公公,亦即沈剑龙的父亲沈定一。原来沈、杨两家同为浙江萧山人,沈家系当地望族,杨之华也生于富贵殷实之家,虽然后来家道中落,但论起门第,与沈家也属于“门当户对”,两家长辈从小便为沈剑龙、杨之华订下了 “娃娃亲”。所以讲述杨、沈结合至分手,杨之华另嫁瞿秋白的故事,还得从沈定一说起。
  沈定一(1883-1928),字剑侯、号玄庐,生于浙江萧山县衙前镇大地主家庭。18岁中秀才及第,20岁时赴云南为官。后因援助孙中山,被人告发而流亡日本,在日期间加入同盟会。后回国从事反清活动。 1911年组织 “中华国学生军”,参加光复上海之役。 1920年5月,陈独秀等人在上海成立“马克思主义研究会”,沈定一亦在其中,并与陈独秀等一起酝酿创建中国共产党,系中共早期党员。在上海参与建党后,沈定一回到家乡创办农村小学,以让农民及其子女免费上学。而此时毕业于杭州浙江女子师范学校、已成为沈定一儿媳的杨之华,顺理成章地进入公公创办的学校当了一名老师。1921年11月,沈剑龙和杨之华的女儿出生。她原名沈晓光,后改名独伊。瞿杨结合后,她便叫瞿独伊。
  杨之华与瞿秋白相恋相爱于上海大学期间。瞿秋白于1923年4月来到上海大学担任社会系主任。杨之华于这年年底考入上海大学,就读于社会系,成为瞿秋白的学生。瞿秋白对于建设 “现代中国的上海大学”有着自己的整体设想,尽管他的整体设想最终没能实现,但是社会系还是办成了。在这期间的8月,瞿秋白在南京认识了两名思想激进的年轻知识女性蒋冰之、王剑虹,前者即后来成为著名作家的丁玲。丁玲曾这样回忆瞿秋白留给她的“第一印象”:他“瘦长个儿,戴一副散光(疑为近视——引者)眼镜,说一口南方官话,见面时话不多,但很机警,当可以说一两句俏皮话时,就不动声色地渲染几句,惹人高兴,用不惊动人的眼光静静地飘过来”。而王剑虹评说瞿秋白则含蓄了许多,她只说“他是一个出色的共产党员”。
  之后,在瞿秋白和另一位上海大学教师施存统的劝说下,丁玲、王剑虹进入上大求学。不久,瞿秋白与王剑虹在上大开始热恋。1923年12月,瞿秋白在广州出席国民党“一大”会议期间,曾将自己对王剑虹的绵绵情思,频频流注笔端,化成滚烫的情书,一封封飞至上海,寄到王剑虹手中。其时瞿秋白还写过这样一首爱情诗:
  万郊怒绿斗寒潮,检点新泥筑新巢。
  我是江南第一燕,为衔春色上云梢。
  王剑虹(1903-1924),土家族,生于四川酉阳龙潭镇。 12岁时母亲去世,父亲为同盟会会员,后曾任孙中山广州国民政府秘书。 1916年王剑虹考取邻近的湖南省桃源县第二女子师范学校。两年后,比王剑虹小两岁的丁玲也进入二师成为预科生。丁玲后来曾回忆道,那时“王剑虹已经是师范二年级的学生了……我们的教室、自修室相邻,我们每天都可以在走廊上相见。她好像非常严肃,昂首出入,目不旁视。我呢,也是一个不喜欢在显得有傲见的人的面前笑脸相迎的,所以我们都不打招呼。但她有一双智慧、犀锐、坚定的眼睛,常常引得我悄悄注意她,觉得她大概是一个比较不庸俗、有思想的同学吧。果然,在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后,我们学校的同学行动起来时,王剑虹就成了全校的领头人物……她口若悬河的讲词和临机应变的一些尖锐、透辟的言论,常常激起全体同学的热情。她的每句话,都引起雷鸣般的掌声……”
  1921年,上海(中华)女界联合会成立改组筹备委员会(同年9月正式定名“中华女界联合会”),王剑虹成为其中23名成员之一。改组后的中华女界联合会创办了《妇女声》周刊和平民女校。 《妇女声》也是中共创办的第一个妇女刊物。主要编辑有王剑虹、王会悟等;撰稿人有陈独秀、沈雁冰(茅盾)、沈泽民、邵力子等。王剑虹正是在参与筹建平民女校时,说服尚在湖南的丁玲来到上海进入平民女校,此后两人一起在此就读,并成为挚友。 1922年平民女校与《妇女声》因经费等问题停办,遂有了之后在上海大学的经历。之后,瞿秋白和王剑虹相遇并碰撞出灼热的情感火花。 1924年1月,瞿秋白从广州返回上海后,瞿、王便结为伉俪。
  此时杨之华也已在上大就读。据丁玲回忆,杨之华与王剑虹在成为上大同学之前就已认识,“她们一同参加妇女活动认识的”。此时的上大已从闸北迁至西摩路(今陕西北路)。但不知是否由于身体孱弱或与沉浸于新婚生活有关,自从与瞿秋白结合后,王剑虹开始逐渐疏离政治,而在感情上则对瞿秋白更多依赖。事实上不久后王剑虹就患上了肺病。一个人得了这病,在当时可是凶多吉少。瞿秋白一则出于怜香惜玉,不忍心让王剑虹感到有压力;再则他整天忙于革命工作,宁愿自己扛着,也不想让王剑虹累着。此后王剑虹的病情愈发严重起来。杨之华曾在《忆秋白》一书中写道,“在生活上,他(瞿秋白)偏又碰到了不幸,他的妻子王剑虹病重了。他们夫妇俩感情是很好的,王剑虹在病重的时候,希望秋白在她的身边,不要离开她。秋白也很愿意多照顾她。一回到家里,就坐在她的床边,陪伴着她。在他的长方形书桌上,常常整齐地放着很多参考书,他就在那里埋头编讲义,准备教材或为党报写文章。从王剑虹病重到去世,我们只看出他似乎有些心事重重,与平时不同,但他从没有漏过会或者缺过课,并且仍然讲得那么丰富、生动。这时,我们对于秋白也更加了解了……”因为有了这层了解,在王剑虹于这年夏天不幸病故后,杨之华渐渐发现老师瞿秋白对她的感情开始升温,经历了一段由最初的惊慌失措到之后逐渐冷静、直至最后理性接受的过程。这时候她便在思考,这或许才是她等待的真正爱情的来临。
  瞿秋白当然知道杨之华是有夫之妇,但他是不是因看出杨之华爱情生活的不尽如人意,而自己又确实对她产生了真挚的感情,才对她有所表示呢?这种感情的产生,自然是基于对杨之华的了解,这一点只要知道他是杨之华的入党介绍人之一 (另一位是向警予)即可明白。但不管怎么说,诚如丁玲道出的,王剑虹至死也“没有失恋”,因为“秋白是在她死后才同杨之华同志恋爱的,这是无可非议的”。
  只是这样一来,在瞿秋白、杨之华、沈剑龙之间便出现了事实上的“三角恋”事态。所有的三角恋情节都是相似的,但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则各有各的故事。瞿、杨、沈三人亦然。应该说,瞿、杨、沈“三角恋”事态如何解决,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沈剑龙。社会文明发展到今天,我们已大可不必为尊者讳,不错,“秋白是在她(王剑虹)死后才同杨之华同志恋爱的”,但瞿秋白毕竟又是在杨之华和沈剑龙离婚前和杨之华恋爱的,就这点论,沈剑龙不仅没有错,而且很无辜。
  所以这场“三角恋”会有一个怎样的结果,很大程度上就看沈剑龙的意见和态度。后来的结果我们已都知道了——瞿、杨结合,沈剑龙不仅退出瞿、杨的生活圈,甚至淡出人们的视线。为此,瞿、杨确实有理由“感谢”沈剑龙,因为正是沈剑龙的退出和淡出,才成全了瞿、杨的结合和此后的爱情佳话。所以也可以说,沈剑龙是以自己感情生活的“不幸”,成就了瞿、杨的“幸福婚姻”。只是在这个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知情者并不多。
  应该说,最初瞿秋白和杨之华对于他俩的相恋,心里还是纠结的,至少他们觉得在面对沈剑龙时,不会觉得那么理直气壮。事实上我们也知道了,沈家待杨之华并不薄,公公沈定一尤其器重她,沈剑龙对她也很不错。所以现在他俩要走出这一步,确实要面对许多棘手的问题。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最后他们决定去听取一下一个人的意见,他就是杨之华的“义父”,与瞿秋白一起在上海大学任职的邵力子。结果,对瞿、杨二人颇为了解的邵力子在表示支持他俩相爱的同时,建议他俩去和沈剑龙作一次深谈。显然,邵力子对沈剑龙也有着相当了解,他希望并相信瞿、杨应该可以通过和沈剑龙的“倾心和谈”,使事态得到圆满解决。这时候沈剑龙正在老家萧山。瞿、杨便决定赴萧山找沈剑龙深谈。比杨之华小11岁的妹妹杨之英对他俩的这次回家印象很深,她后来在《纪念我的姐姐杨之华》一文中写道:“我第一次见到秋白是1924年11月,姐姐同他一起到萧山家中来的时候,当时姐姐已决定与沈剑龙离婚,她和秋白来家就是为商议这件事的。秋白给我的印象是文质彬彬,说话斯文,十分有礼貌。他们到家后,立即派人把沈剑龙请来,三个人关在房间里谈了差不多一整夜。临别时,我看他们说话都心平气和,十分冷静,猜想姐姐与沈剑龙离婚和秋白结婚的事已经达成协议。果然,姐姐和秋白回到上海后不久,邵力子主办的 《民国日报》上登出了两条 (实为三条——引者)启事,一条是姐姐与沈剑龙的离婚启事,一条是姐姐与秋白的结婚启事。11月7日,十月革命纪念日那天,姐姐和秋白正式结婚。我的父母亲认为这事丢了杨家的脸,没有参加他们的婚礼,但姐姐从此却更加勇敢地走上了献身于革命的道路。 ”可见,使瞿、杨感情相联的,更在于他俩的志同道合。而这一点恰是沈剑龙身上所缺失的。
  然而杨之华虽然收获了革命的爱情,但在亲情上,却受到了很大的伤害——除了她父母觉得她“丢了杨家的脸,没有参加他们的婚礼”外,更让她感到痛苦的是,沈家虽然同意了她和剑龙离婚,却拒绝让她把她和剑龙所生的女儿带走。
  相信沈剑龙也会因杨之华对他的情感“背叛”而痛苦,但他毕竟又是理性的,那天三个当事人在萧山沈家“谈了差不多一整夜”,到底都谈了些什么,如今三位当事人都已作故,且都没有留下文字,也就永远成为了谜。不过既然“他们说话都心平气和,十分冷静”,可知沈剑龙已接受了这个现实;既不闻他与瞿、杨争吵,也没有听到他痛骂瞿、杨,足见沈剑龙的理性和克制,就这点而言,他是有气度的。事实上,正因为沈剑龙有如此肚量,虽然杨之华和他不再是夫妻,但却没有忘记他仍是女儿的父亲,曾于1929年3月在莫斯科把一张瞿独伊的照片寄给在国内的沈剑龙,并在照片背后写道,“龙弟:这是独伊最近的小照,阿爹看了作何感?她的妈妈赠。一九二九(年)三月六日”。这可以说也是对他解决“三角恋”事态时所表露出的理性和大度所作的“回报”。
  然而沈定一可没有儿子沈剑龙的气度。尽管他自己妻妾成群,却容不得媳妇在婚姻上重新选择。既然杨之华毅然决然跨出了这一步,他就不让她把女儿——也是他的孙女——带走。对于父亲的执拗,儿子沈剑龙也毫无办法。其实沈定一这样做也不难理解,可以说,杨之华的最初“起步”是直接受到沈定一的影响,是他一手“培养”了她,并使她从他的追随者到成为他的儿媳,他还是儿子儿媳婚礼的主持人。但现在杨之华却和他儿子离婚,另嫁他的“党内同志”瞿秋白,这让他的脸朝哪儿搁?你要离婚,你要走人,我没法拦你,但我的孙女我可以不让你带走。
  沈定一的这一举措,确实让杨之华感受到了痛苦的“惩罚”。她后来在《忆秋白》一文中写道:“我的离婚,受到当时人们封建思想的反对,他们把我的孩子当作私有物,不允许我看见我的女儿……我渴望着看到她,秋白很能理解这种母亲的心情,他同情我,安慰我,并且在1925年的春天,帮助我抽出一个空,回乡下去看孩子。到达家乡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独自一人走到过去公婆家里。我过去的公公知道我的来意,突然沉下脸来,冷酷地说:‘我不能让你看她。’并且不再理我了。”后在沈定一大姨太的帮助下,“我看见了心爱的女儿,她正在玩玩具。我抑制了心中的狂喜,轻轻走到孩子面前,她玩的正是我从上海买回去的玩具呵!孩子天真地对我说:‘妈妈,我告诉你,我的妈妈死掉了。’她那两颗黑黑的眼睛,不住地看着,又拿手上的玩具给我看:‘这是妈妈买来的。’‘独伊,我的好女儿,我就是你的妈妈。’‘不’,孩子固执地说:‘我有两个妈妈,一个是你,一个在上海死掉了!’我掉下了眼泪。”这真是一个令母亲心碎的场景。似乎也成了她为爱情付出的沉重代价。欣慰的是,就在此后不久,独伊就被接到上海与他们共同生活,瞿秋白也对独伊视若己出,用杨之华的话说,“秋白无论在我和独伊或在其他人面前,总不使人感到独伊不是他亲生女儿。独伊从小没有感到秋白不是自己的亲爸爸”。而与瞿秋白结合后,杨之华确实以自己的人生实践告诉世人,她对与秋白的结合深感幸福并引以为自豪。这一点,从瞿秋白牺牲后,杨之华从此将自己对他的爱埋藏心底,全力收集秋白文稿,并撰写文章,“以秋白精神宣传秋白”上可以见出。借用鲁迅先生纪念刘和珍等人的话说,这亦是为了忘却的——纪念!
  
瞿秋白的故事
  少小爱古诗
  瞿秋白于1899年1月29日诞生在常州的一处植有梅、兰、桂、菊等花木的青果巷八桂堂天香楼。瞿秋白自小由羊牧之的妈妈徐氏照顾和带领。瞿秋白的生肖为狗,因其发际有着两个“旋窝”,当地俗称“双顶”,故小名叫阿双,羊牧之平时喊他为“阿双哥”。羊牧之生于1901年,岁次辛丑属牛,瞿秋白喜欢呼其“小牛”。两人童年时期不分彼此,瞿秋白说他们两人是“腊犬”和“小牛”,还说:“我是以犬耕田,力气不夠,还要你这条小牛帮忙。”
  平时,羊牧之母亲徐氏和瞿秋白及自己的儿子3人同睡一张床。因老式床宽阔,所以两人横着睡,头朝床沿,脚在床里,一左一右,中间是徐氏。每天到床上后,两个小孩总是在逗闹一番后,就开始背诵唐宋名家诗歌及小令。多数是瞿秋白背,羊牧之跟着附和,偶然也能背上几句。颇有旧学功底的瞿秋白的妈妈金衡玉喜欢听两个小孩背诗词,每每这时,朗朗的声音会让她感到无限欣慰,还不时走进去对他们夸赞鼓励一番。有一次,瞿秋白背诵了:“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襟。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金衡玉听到后就问自己的儿子:“诗中那位入城的人归来时为什么泪满襟呀?”瞿秋白回答说:“因为养蚕人穿不上绸缎,而不养蚕的人身上却穿着都是绸缎,所以养蚕人要泪满襟了。”金衡玉听了后,流露出满意的笑意。她抚摸着瞿秋白的头鼓励说:“读书就要这样领悟出诗中的道理,才能读得懂学得好。”
  瞿秋白在13岁时,他看到窗外的菊花盛开,就作了一首《咏菊》的五言绝句:“今岁花开盛,宜栽白玉盆。只缘秋色淡,无处觅霜痕。”就是这首诗,他绝妙地把自己的“霜”、“秋”、“白”的名和号嵌入了诗中。瞿秋白的晚清年间曾在浙江桐乡、山阴等地担任过知县的大伯父瞿世琥,看到年少的姪子居然能写出这等有功底的诗作来,连连夸耀小秋白聪敏好学,喜不自胜地对着旁人说:“秋白可是吾瞿家的千里驹也。”
  遇事总要问为什么
  瞿秋白在觅渡桥冠英两等小学堂读书时,有位日籍教博物的老师在课堂上解剖了一只小狗,他边讲解边指点着解剖后的小狗,使学生们真实地看到了动物的内藏分布。瞿秋白对这堂解剖课很感兴趣,印象特别深刻。他在事后对羊牧之神秘地说:“你知道动物的心脏在胸脯的哪个位置?”他问过后得意地接着说:“我妈妈平时一直讲‘为人心要放在当中’,其实啊,没有一个人的心是在当中的,人的心脏都是偏向左的,可见我的妈妈和以往的古人他们都是不了解人的心脏的位置的。”
  金衡玉经常在晚饭后或夏天纳凉时,给儿女们讲故事。有次金衡玉讲了木兰从军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的瞿秋白随即问道:“花木兰是个女子,她怎么会在军中十几年未被发现认出来,我真有点不相信!”另有一次,金衡玉讲了《孔雀东南飞》的故事,瞿秋白听后就诘问道:“焦仲卿与刘兰芝两人不是很好吗,为什么那个老太婆偏偏不要刘兰芝?这个婆婆真是太可恶了。”谁知在瞿秋白数落刘兰芝婆婆时,恰好被他的祖母听到了,祖母听后淡然一笑而离开了。
  有一年新春连雨至初五放晴,徐氏携带着瞿秋白和羊牧之来到常州府城隍庙游玩,当他们穿经观看杂耍的人群进入两庑时,待见映入眼帘的是兇神恶煞的阎罗王和一些诸如上刀山、下油锅等“阴间”刑罚,孩童看了多数会感到害怕而紧紧地偎依在大人身旁。可瞿秋白却对徐氏说:“这只不过是吓吓愚民不要作恶而已,它们都是泥塑木雕的,有什么可怕?”一次瞿秋白看到有户人家的一付小石磨,他因从未见过,很感兴趣,就问了徐氏。当他知道这是磨米粉的工具后,就高兴地笑着说:“我的嘴巴吃饭时,一样地把饭菜磨散了再嚥下去,我的嘴巴不也是一付磨子吗?”徐氏听后,夸他说得对,说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在瞿秋白升入小学高年级读书时,每天回到家里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作业。那时,他们的家境还算可以,看到儿子这般用功,金衡玉就拿出红枣、花生糖给他吃,以示鼓励。有段时间,正好瞿秋白和羊牧之同上小学,一次他们放学后在一起做作业,瞿秋白问羊牧之:“为什么三乘四等于十二,四乘三也是十二?”羊牧之随即回答说:“这是老师教的。”瞿秋白听后摇了摇头说:“是老师教的,但我们也应该问一问这是为什么?”
  心里装着穷苦人
  瞿秋白在他上了小学高年级后,一些乞丐看到他就不停地叫他“少爷、少爷”。每逢这样的场合,他一面摸着袋子,把母亲平时给他的零用铜元放到乞丐手里,一面对着年长的乞讨者说:“你们就不要喊我‘少爷’了,我可不是‘少爷’!”
  假日里,瞿秋白常常跟着母亲到常州近郊的江阴大岸村贤庄的外祖父和姑母的家里。一到那里,他就喜欢与农家的孩子交朋友、放水、戽水、割草等。一次,他看到一个小孩光着上身未穿衣服,他就脱下自己的白短褂子给人家穿上。又有一次,气候已经是很凉爽了,可与他一起玩耍的小孩光着背,他就又把自己的一件褂子脱下来送给了那个小孩。当他回到母亲身边就被问住了。金衡玉似乎不高兴地说:“你做这种事好是好,就是你的衣服也不多呀!”瞿秋白听了并不感到送褂子做错了,一时任性顶了一下母亲,他说:“不多!不多!我的衣服总比人家多么!”就为送褂子回嘴这件事,瞿秋白一直感到后悔。据羊牧之回忆,瞿秋白的夫人杨之华在数十年后曾对羊牧之说:“秋白很遗憾地对她说过:‘我一生就只有那一次回过母亲的嘴。’”
  有一次,瞿秋白在教了羊牧之的《泰西五十连轶事》课文后,两人就朝着东门外走,待走到太平寺时,只见一位年有半百的农民,衣衫褴褛,他的身旁立着一个要卖掉的小女孩,头上还插了一束稻草。瞿秋白看到后对羊牧之说:“看见这可怜的小姑娘,就好像是在出卖我的妹妹一样,心里真是难过,我们还是快走吧!”在离开时,瞿秋白又指着人群中的一个胖子对羊牧之说:“要是这个胖子也饿瘦了,天下可能就会变好了。”有一年将临中秋节的一天,羊牧之正好又到瞿秋白家,他看到瞿秋白在整理一堆衣服,说是马上要送到一家典当行卖掉。还说这是他母亲暂时不穿的一件绸袄和几件陪嫁时的旧衣服。羊牧之一听就随口说:“你去典了,到天一冷太夫人(指瞿秋白的母亲金衡玉)没有了棉袄怎么办?”瞿秋白听后无可奈何地说:“天下的冻饿人何止我母亲一人,顾一下眼前,到那时再说吧!”羊牧之记忆中有一年秋时的一天,他奉了母亲之命,拎了一篮芋头给瞿家送去。因为是午饭时间,就在秋白家里吃了饭。那天中午吃的是早上剩余的米粥。秋白边吃边对他说:“原以为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一切都会好的,特别是老百姓的日子能否过得好一点。可是,辛亥革命的成果被袁世凯窃取了,老百姓的生活仍然好不了。”瞿秋白说着激动地用筷子敲打着饭碗,接着又说:“我们家总算还有点粥吃,乡下不知有多少穷人连粥都吃不上呢?”
  1915年瞿秋白16岁,离高中毕业只有半年时间了,可他家已是典尽了书画、图章、古玩、衣饰、家具等,穷困潦倒,一贫如洗。由于无钱缴纳学费,瞿秋白只得辍学,其心情也因此变得压抑、孤寂。不久,经表姐夫的介绍,瞿秋白前往无锡南门外江溪桥杨氏义庄小学做了一名教师。
  就是这一年的农历正月初五满城响爆竹的大雪纷飞之夜,金衡玉写好遗书,以白酒吞下两盒红磷火柴头自杀。瞿秋白获此噩耗,心急火燎地赶奔回家,号啕大哭。
  怒剪辫子斥“国贼”
  瞿秋白在冠英两等小学堂读书时,假日里常常带着羊牧之到东门外的天宁林园里玩耍。有一天的傍晚,瞿秋白与羊牧之正在专心致志地捕捉昆虫和采摘树叶标本。这时,突然从远方飞来一只苍鹰,低旋后滑翔进入林间,抓了一只小鸟就向空中飞去。瞿秋白看到了这一幕,就对羊牧之说:“你看,刚才好好的光景就被这种‘强盗’破坏了,要是天地间没有这种‘强盗’就可以太平了。”就在冠英两等小学堂,瞿秋白听老师讲述了“十八人家村”的故事,说是有一批外族人打到常州,城外有个地方被烧杀后只剩了十八户人家。瞿秋白早就听说过这幕惨剧,一直铭记在心间,也能娴熟地讲述这则故事。
  瞿秋白从常州府中学堂预科升入本科时,恰好与亦是常州人的张太雷同学。这个中学堂的屠姓校长是同盟会会员,平时不时向学生宣传孙中山的反对清朝封建统治、建立民主共和制度的思想。瞿秋白听了表示要练好身体参加革命,推翻清皇朝。他在操场上对张太雷说:“满清奴役了我们300年,我们吃尽了苦头。”说着他指了指脑袋后的那根辫子,表示对它异常厌恶。他接着对张太雷说:“这尾巴似的东西,非要把它剪掉不可!”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了满清皇朝的消息一传到常州,他真的激动地把自己的辫子剪了下来,连蹦带跳地跑到他的妈妈跟前说:“皇帝倒了,你看我把辫子也剪了。”
  瞿秋白在中学读书时,他就开始了有兴趣地课外阅读,主要书籍有《太平天国野史》、《通鉴纪事本末》,谭嗣同的《仁学》、严复的《群学肄言》、梁启超的《饮冰室文集》、《中国近世秘史》……他的书桌上、枕头边,总是堆放着一叠叠书籍。当他闻听辛亥革命的成果被窃取后,在羊牧之面前一再流露了愤懑苦恼的心境。他说:“现在就是没有梁山泊聚义的地方,我虽不能做拿着双斧的李逵,至少可以做一个水边酒店里专门接送来往好汉的酒保。”期间,瞿秋白做了篇痛斥袁世凯为“国贼”的作文。国文教师看到这样“出格”的作文,大为不满,评语中写下了严厉的怒斥之辞。谁知瞿秋白不认为是错,反而在老师的评语上加了批语,认为老师评语评得不对。这下可惹祸了,国文老师一气之下,就拿了瞿秋白的作文本送到了学监处。还好,经校方研究后只是给了瞿秋白一个记过的处分。也是在袁世凯窃国的那一年的“双十节”,瞿秋白在他住地宗祠的侧门上,挂了一盏写着“国丧”两字的白灯笼。他的一个妹妹认为挂白灯笼不吉利,就把灯笼拿了下来。秋白看到后,不但责备妹妹不应该擅自将灯笼拿下来,还“追打”这个妹妹。他的妹妹遭到瞿秋白严厉的责问后,也就不再声响,看着瞿秋白重新把灯笼挂了起来。
  瞿秋白在母亲去世的第二年清明节,回到常州扫墓。他给羊牧之看了他所作的《哭母诗》,其中有一首是:“亲到贫时不算亲,蓝衫添得泪痕新,饥寒此日无人管,落上灵前爱子身。”他对羊牧之说:“母亲自杀后,使我想得很多,我感到当今社会的核心问题是贫富不均。从冲天大将军黄巢到天父、天主、天王洪秀全,做的都是铲不均,可见做事必须从‘均’字着手。”
  在那个毫无生气的时代,也许就是从这个要铲平“贫富不均”的想法之中,走出了日后的革命者瞿秋白。
  
翟秋白与翻译
  1923年2月,瞿秋白部分翻译《论列宁主义基础》。为了更好地传播列宁主义,瞿秋白翻译了斯大林著作《论列宁主义基础》中的《列宁主义概述》部分,同年4月22日在《新青年》第1号上发表。在瞿秋白留在上海养病(肺结核)时,进行文艺创作和翻译,与茅盾、鲁迅来往结下深厚友谊,领导左翼运动。
  瞿秋白的杂文锐利而有才气,俄语水平更是当时数一数二的。他翻译了许多俄语文学、政治著作,1923年6月15日并第一个把国际歌翻译成中文。瞿被处决后,鲁迅叹息良久,说过:“瞿若不死,译这种书(指《死魂灵》)是极相宜的,即此一端,即是判杀人者为罪大恶极”,并带病编校了瞿的遗著《海上述林》。
  瞿秋白的翻译思想受到了历史以及他的政治哲学理论背景的影响。首先,瞿秋白从历史和时间的角度,认为他的中国位置和 西方“现代性”之间有历史性的文化差异。其次,他对中国20世纪30年代语言异质性 的表述与批评动摇了源语言与目标语言之间翻译的稳固关系。最后,他试图在理论上解决翻译所产生的差异问题。对瞿秋白来说,翻译成一个正在形成的、口头的、不保留过去语言踪迹的中国的普通话,才可以消灭翻译过程中所产生的差异。
  瞿秋白关于翻译问题的论述,主要是1931念12月5日和1932念6月20 日先后给鲁迅写的两封信中,后均收入作者的杂文,论论文集《乱弹》中。瞿秋白强调翻译外国文学作品是一个重要的工作,翻译者必须非常重视,要追求精确,甚至应当估量每一个字眼。瞿秋白赋予了翻译一定的政治功能,并且为了形成一个中国的本土语言,他把外国语言和词汇作为很重要的工具。他同时批判严复和赵景深的一些典型的观点(严复的“信、达、雅”,赵景深的“宁错而务顺”)。
  瞿秋白认为翻译应该参与现代文化即“国际文化”在中国的大众化甚至于帮助破坏已有的统治的文化霸权,按瞿秋白所说,翻译者不但以向中国读者介绍马列主义革命观点与外国现代文学为 目的,还要帮助中国现代的普通话的形成,使现代社会的字眼与新的表现方法进入正在发展的“中国文”。 瞿秋白说,为了体现中国当时伟大的社会变化,即他所说的新的现象、新的事物、新的 社会阶级等等,必须创造很多新的词语、字 根、概念。他说中国的知识分子都应该变成“仓颉”:“一般地说起来,不但翻译,就 是自己的作品也是一样,现在的文学家,哲 学家,政论家,以及一切普通人,要想表现 现在中国社会已经有的新的关系,新的现象,新的事物,新的观念,就差不多人人都要做‘仓颉’。”

翟秋白与鲁迅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这是鲁迅以清人何瓦琴的联句,书赠瞿秋白的条幅。鲁迅一直将瞿秋白视为肝胆相照、同心同德的朋友和同志。他们相识相交的时间虽然短暂,可是,相互间早已是心仪神往。在瞿秋白最困难的时候,鲁迅冒险给予他真诚、无私的帮助,使瞿秋白度过了他一生中“最惬意的”时光。
  同志相称
  1931年1月,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在上海召开,瞿秋白被解除中央领导职务。会后,他因肺病发作而被中央批准留在上海养病。此时,王明等正咄咄逼人,挑起党内斗争。这种无休止的功过是非的纠缠,让瞿秋白十分厌倦。他在《多余的话》中,毫不掩饰地庆幸自己“从此脱离了政治舞台”,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家’——我所愿意干的俄国文学的研究”。
  在上海,瞿秋白很快便与老友茅盾会面。久别重逢,两人分外高兴,有说不完的话。瞿秋白高兴地对茅盾说:“雁冰,我早就想拿起笔写作,只是一直不得机会。现在好了,我也可以从事写作,这是我所乐意做的事情。”
  还在离开苏区时,他就悄悄地向夫人杨之华透露了这样的心愿,即到上海后,一定要想方设法见到鲁迅。他恳切地对茅盾说:“我读过鲁迅的很多文章,很佩服他的人品和文才。唉,只是一直无以谋面,始终引为憾事。”茅盾和鲁迅很熟,常有往来,他知道瞿秋白的心思,便对瞿秋白说:“秋白,你不用着急,只要有机会,我会引你去见鲁迅的。”
  5月初,中央机关遭到破坏,瞿秋白来茅盾家避难。这天,左联党团书记冯雪峰来到茅盾家。于是,瞿秋白又与冯雪峰结识。他从左联刊物《前哨》上面读到鲁迅的文章《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前驱的血》,读罢连连赞扬道:“写得好,到底是鲁迅。”他对冯雪峰说:“中央已经让我在上海养病,我很想趁此机会重操旧业,翻译一些俄国作品。雪峰同志,你可否给我找个安全僻静的地方?”
  冯雪峰费了一番周折,将瞿秋白夫妇安排到福康钱庄少爷谢澹如家住宿。谢澹如爱好文学,同情革命,其住所比较清静,居住十分安全。瞿秋白从此和左联建立了紧密的联系。
  一天,冯雪峰来到鲁迅家,把瞿秋白的情况向鲁迅做了通报,鲁迅听后很振奋,他说:“这是个很有才华的青年,他的《莫斯科通讯》,我看过,翻译的文章耐看好看。”他还告诉冯雪峰,由瞿秋白来过问左联的活动,将是一件好事。鲁迅从日文版本转译过一些苏俄文艺理论的文章,他早就想直接翻译俄文版本,并认为瞿秋白可以接受这项工作。他对冯雪峰说:“我们就抓住他!要他从原文多翻译这类作品!以他的俄文和中文,确是最适宜的了。”
  这天,鲁迅和冯雪峰谈兴很浓,主要话题是瞿秋白的文学才华,他说:“何苦(瞿秋白的笔名,作者注)杂文,明白畅晓,一览无余,真有才华,是真可佩服的。他的论文真是皇皇大论!在国内文艺界,能够写这样论文的,现在还没有第二人。”
  这年秋天,曹靖华从苏联给鲁迅寄来《铁流》译稿。鲁迅检读译稿,发现序没有译,心中很是不踏实。《铁流》如果没有序,那将是一部带有缺憾的著作。鲁迅立即想起瞿秋白,便委托冯雪峰请瞿秋白翻译。瞿秋白接受序文后,很快便流畅地翻译出来,署名史铁儿。鲁迅读后十分满意,在给曹靖华的信中高度赞扬说:“那译文直到现在为止,是中国翻译史上空前的笔了。”他还在《〈铁流〉编校后记》中赞赏道:
  没有木刻的插图还不要紧,而缺乏一篇好的序文,却实在觉得有些缺憾。幸而,史铁儿竟特地为了这译本而将涅拉陀夫的那篇翻译出来了,将近二万言,确是一篇极重要的文字。……
  不久,鲁迅又将俄罗斯作家卢那察尔斯基《被解放的董吉诃德》(今译堂吉诃德,作者注)剧本交由瞿秋白,瞿秋白用“易嘉”的笔名将其翻译出来后,先在《北斗》刊载,后又出单行本,鲁迅则补译《作者传略》,并在《后记》中,称赞这篇译文:“注解详明,是一部极可信任的本子。”他还说,在读过译本后,“那时我的高兴,真是所谓‘不可以言语形容’”。
  鲁迅曾将日文版《毁灭》转译成中文,并特意让瞿秋白对照俄文本校读。瞿秋白校读后,给鲁迅去了封长信,直接以“敬爱的同志”相称,说:“你译的《毁灭》出版,当然是中国文艺生活里面的极可纪念的事迹……”他还在信中表述了相见恨晚的朴实感情:
  所有这些话,我都这样不客气的(地)说着,这自然是‘没有礼貌’。但是,我们是这样亲密的人,没有见面的时候就这样亲密的人。这种感觉,使我对于你说话的时候,和对自己说话一样,和自己商量一样。
  鲁迅很高兴地读完这封长信,立即给瞿秋白回信,这封信以《论翻译》为题,发表在《十字街头》上。鲁迅的回信,开头以“敬爱的J?K同志”(瞿秋白来信时的署名,作者注)相称,信中说:“看见你那关于翻译的信以后,使我非常高兴。”两颗息息相通的心越贴越近,他们都急切地盼望着能早日会面。
  风雨同舟
  1932年初夏的一天,瞿秋白由冯雪峰陪同,来到鲁迅家。他们的第一次会面,竟如久别重逢的朋友那样,亲切自然,无拘无束,而毫无陌生人之间的那种矜持与尴尬。他们畅所欲言,从政治谈到文艺,从理论谈到实际,从希腊谈到莫斯科,甚至日常生活中的琐事,也谈得津津有味,妙趣横生。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中午,鲁迅特意准备酒菜,两人边饮边谈,似乎有着永远说不完的话,直到夜幕降临,才依依告别。鲁迅的夫人许广平还在女师大读书时,就曾听过刚从苏联回来的瞿秋白的讲演,此时她所看到的瞿秋白,比以前显得更老练、更成熟,给她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那时是一位英气勃勃的青年宣传鼓动员的模样,而1932年见到的却是剃光了头,圆面孔,沉着稳重,表示出深思熟虑、炉火纯青了的一位百炼成钢的战士,我几乎认不出他来了。
  第一次见面后,瞿秋白热切期待着再与鲁迅的会面,以继续他们未尽的话题。可是,在白色恐怖笼罩下的上海,他们的行动十分不便。9月1日上午,天空下着绵绵细雨,鲁迅特意选择这样的阴雨天,以摆脱特务的盯梢,他和许广平带着小海婴,来到瞿秋白住处。两人见面后很少客套,很快便切入主题,讨论文字改革和文字发音。瞿秋白对粤语陌生,特意找出几个字,请许广平用粤语发音。
  杨之华看他们谈兴正浓,便悄然退出,到饭馆叫了一桌饭菜。可是,等他们谈话告一段落,坐下用餐时,菜已经凉了,而且味道也不好,杨之华感到很不安,鲁迅却全不在意。席间,他和主人谈笑风生,十分亲热。
  这以后,鲁迅在日记和函件中,常提到瞿秋白的笔名,如“何凝”、“维宁”、“宁华”和“它兄”等。
  杨之华受瞿秋白的鼓励和影响,写了短篇小说《豆腐阿姐》,她很想拿给鲁迅看看,可又有点害怕。瞿秋白却不时地催促她:“拿去给大先生看看吧。”瞿秋白时常以家人的口吻,亲切地称呼鲁迅为“大先生”。杨之华不想以自己的习作,去打搅鲁迅的工作。瞿秋白则再三劝说道:“不要紧,大先生是很乐于帮助人的,特别是对初学写作的青年。”杨之华于是鼓起勇气,专程将文章送到鲁迅处。
  鲁迅接过文稿后,便认真阅读,将稿中错字一一校正,再用楷体和草体书写,然后用纸包好送回。
  瞿秋白在上海的这段时间,蒋介石正对中央苏区实行军事“围剿”,国统区内也弥漫着腥风血雨,共产党人和革命者随时都有被杀害的危险。在这种危险的环境中,鲁迅置身家性命于不顾,将自己的家作为瞿秋白夫妇最可信赖的庇护所。1932年11月下旬至1933年7月,鲁迅曾三次接纳瞿秋白夫妇,让他们在自己家安然地避过了危险。
  1932年12月23日深夜,陈云受中央派遣前来鲁迅家,负责转移在此避难的瞿秋白夫妇。陈云后来在回忆文章中说,鲁迅将瞿秋白夫妇送至门口,“就向秋白同志说:‘今晚上你平安地到达那里以后,明天叫人告诉我一声,免得我担心。’秋白同志答应了。一会儿,我们三人出了他们的房门下楼去,鲁迅和女主人在门口连连说:‘好走,不送了。’当我们下半只楼梯的时候,我回头望望,鲁迅和女主人还在门口目送我们,看他那副庄严而带着忧愁的脸色上,表现出非常担心我们安全的神气。”
  瞿秋白在鲁迅家避难时,曾将自己年轻时写的一首诗书赠鲁迅:
  雪意凄其心惘然,
  江南旧梦已如烟。
  天寒沽酒长安市,
  犹折梅花伴醉眠。
  这首诗写于1917年。那时,瞿秋白母亲自杀,家境破落,前景堪忧。他在失落、彷徨中写出的这首诗,带着沉郁的“颓唐气息”。时隔15年,历史的场景虽然有了大的更换,但是,他受排挤、打击,忍辱负重的心境与15年前十分相似。他将这首诗赠予鲁迅,是将自己的心扉向鲁迅敞开,是对这位忘年交的充分信任。
  一次,当他用“犬耕”的笔名发表文章时,鲁迅不解地问道:“此寓意为何?”
  瞿秋白说:“我不是政治动物,搞政治,无力量可济。耕田本是用牛的,狗耕田当然就耕不好了。我就是那权当充数的耕田的‘犬’。”
  鲁迅听后微微颔首,稍顷,便又叮嘱道:“你对我说可以,不要再对别人说了,可能影响不好。”1933年3月,鲁迅来瞿秋白的新居看望,带来堇花一盒,以作乔迁之贺,并将清人何瓦琴的联句:“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斯世当以同怀视之”书写成条幅相赠。
  经历风风雨雨的洗礼,坦诚畅怀地交换心迹,他们已相互引为患难知己并世奋斗的同志。瞿秋白分外珍惜和鲁迅的友情,以至在身陷囹圄、生死攸关之际,还时时思念这段他一生中“最惬意”的时光。
  爱人以德
  在上海养病期间,瞿秋白和杨之华的生活,全凭中央每月发给的十六七元钱来维持,以他的政治身份,根本不可能谋得固定的职业,在当时的上海,这份微薄的经济收入,仅等同于一般工人的最低工资,惟能糊口而已,实难调养虚弱的病体。难怪周建人在1932年初秋,和瞿秋白相会于鲁迅家,会有如此的惊诧和不安:
  我几乎认不出秋白了,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样子了。只见他满脸病容,面目浮肿,气色和神情都很坏。身上穿着一件长衫,破旧不合身,好像是从旧货摊上弄来的。
  鲁迅有意帮助瞿秋白,让他翻译俄国文学作品,以稿酬贴补困窘的生活。瞿秋白是国民党通缉的共产党要犯,他的名字是不能见诸书报刊的,只得借助鲁迅的影响,以笔名发表文章。1932年11月4日,鲁迅在日记中写道:“晴,以《一天的工作》归良文公司出版,午后收版税二百四十,分与文尹六十。”《一天的工作》是鲁迅翻译的俄罗斯短篇小说集,共收10篇小说,其中有杨之华初译、瞿秋白校定、以“文尹”笔名翻译的绥拉摩维支的《一天的工作》和《岔道夫》两篇。
  阿英对此有过这样的回忆:
  那时的秋白生活很苦,他赶忙译了高尔基的四个短篇:《坟场》、《莫尔多姑娘》、《笑话》、《不平常的故事》,想印一本书,换一点稿费。时值合众书局初创,需要买稿,便由我把他的原稿和鲁迅《二心集》的原稿拿去。书店只认得赢利的,不几天,先把《二心集》的稿费付了,秋白的稿子却拖着不解决。
  鲁迅知道后很生气,他告诉阿英,秋白的稿子必须买下,“否则他的《二心集》要拿走”。这样,“几经交涉,总算‘开恩’,抽买了一篇《不平常的故事》,把其余三篇退回”。稿酬也较高,“出千字3元”。
  次年2月16日,英国大文豪肖伯纳来到上海,尽管他在上海只停留半天,却已给媒体炒作得沸沸扬扬。肖伯纳途经香港时,在发表的演讲中,显露出反战和同情社会主义的倾向。于是,神经过敏的记者们,或褒或贬,毁誉不一,一时间,肖伯纳成为舆论的热点。鲁迅和瞿秋白都想把这些文章集辑成册,编成一本书,以纪念中国文坛上的这件大事。他们很快投入工作,先由许广平到四川北路的报摊上,将相关的文章全部搜罗来,然后又和杨之华共同剪贴,再由鲁迅和瞿秋白编辑,署名乐雯,鲁迅作序,瞿秋白写卷头语,由野草书屋出版,书名为《肖伯纳在上海》。
  鲁迅知道瞿秋白不愿意接受馈赠,便有意帮助他,让他以卖文所得,来弥补经济生活的贫乏。《肖伯纳在上海》的出版,便是属于这种情况。
  这年3月至10月,瞿秋白有过一段较为安定的生活。他抓紧时间,写了一些精美的杂文:《王道诗话》(3月5日)、《伸冤》(3月7日)、《曲的解放》(3月9日)、《迎头经》(3月14日)、《出卖灵魂的秘诀》(3月22日)、《最艺术的国家》(3月30日)、《〈子夜〉和国货车》(3月)、《关于女人》(4月11日)、《真假董吉诃德》(4月11日)、《内外》(4月11日)、《透底》(4月11日)、《大观园的人才》(4月24日)、《儿时》(9月28日)、《中国文和中国人》(10月25日)等。
  许广平在回忆文章中说:
  这些文章,大抵是秋白同志这样创造的:在他和鲁迅见面的时候,就把他想到的腹稿讲出来,经过两人交换意见,有时修改补充或变换内容,然后由他执笔写出。
  鲁迅看后,每每无限惊叹于他的文情并茂的新作是那么精美绝伦。
  这些杂文,大多以鲁迅的笔名,在《申报》副刊《自由谈》等栏目发表。后来,鲁迅在编辑自己的杂文集时,曾分别将其中的十多篇杂文收入《伪自由书》、《南腔北调集》和《准风月谈》中。
  瞿秋白在与鲁迅的交往中,亲身体验到这位文化巨匠的精神魅力,一种历史责任感驱使他要编选鲁迅的杂文选集,并全面、准确地介绍、评价鲁迅。他在征得鲁迅的同意后,排除所有干扰,专心致志地开始阅读和写作。白天,他躺在床上阅读鲁迅的作品;夜深人静时,便一人伏在一张小方桌上,不停地写着,一直写到天明。他把写好的序言拿给鲁迅看,鲁迅看后感激地对他说:“你的写作环境可比我坏得多。”
  瞿秋白的这篇《〈鲁迅杂感选集〉序言》,长达1.7万字,第一次全面、正确地评价鲁迅和他的杂文,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具有经典意义。序言说:
  鲁迅在最近15年来,断断续续地写过许多论文和杂感,尤其是杂感来得多。于是有人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做“杂感专家”。“专”在“杂”里者,显然含有鄙视的意思。可是,正因为一些蚊子苍蝇讨厌他的杂感,这种文体就证明了自己的战斗的意义。
  他在结束这篇序言时说:“我们不过为着文艺战线的新的任务,特别指出杂感的价值和鲁迅在思想斗争史上的重要地位,我们应当向他学习,我们应当同着他前进。”《鲁迅杂感选集》由鲁迅交北新书局李小峰,以上海青光书局的名义出版发行。
  不久,瞿秋白又因为安全问题搬到鲁迅家避难。看着瞿秋白清癯苍白的脸,鲁迅心中泛起阵阵凄楚,他希望尽其所能帮助瞿秋白。在当天的日记中,鲁迅写道:“晴,热。午后大雷雨一阵。下午收良友图书公司版税二百四十元,分付文尹、靖华各卅。以《选集》编辑费二百付凝冰。”这里的靖华即曹靖华,文尹和凝冰则是杨之华和瞿秋白的笔名。这里的“《选集》编辑费二百”,便是鲁迅付予瞿秋白的《鲁迅杂感选集》的编辑费,以帮助他们夫妇度过生活的难关。3年后,鲁迅在致曹靖华信时,还说及此事:
  我的选集,实系出于它兄(即瞿秋白,作者注)之手,序也是他作,因为那时他寓沪缺钱用,弄出来卖几个钱的。
  殊深轸念
  1934年新年伊始,瞿秋白奉命赴江西瑞金。临行前,他向鲁迅辞行。这天晚上,他们彻夜长谈,一直到第二天晚上,瞿秋白才回家。瞿秋白满面笑容地告诉杨之华:“要见的都见到了,要说的话也说了。大先生和许广平身体都好,小海婴也很可爱。”
  他是不太情愿离开鲁迅,离开上海,离开他所称之为“家”的文学艺术的阅读和写作的。在他的《多余的话》中,可以约略地揣摩出其难舍难分的心情:“1934年1月,为着在上海养病的不可能,又跑到瑞金——到瑞金已是二月五日了——担任了人民委员的清闲职务。”
  鲁迅一直担忧瞿秋白的安全和健康。他对留在上海的杨之华说:“像秋白那样的身体,怎么可久居在那里呢?如果他留在上海,对于全国文化上的贡献一定不少。像他那样的人不可多得,他是一个少说话多做事的青年。”
  鲁迅从报上读到红军长征的消息时,又牵挂起瞿秋白的健康状况,他致信曹靖华说:“它嫂平安,维它兄仆仆道途,不知身体如何耳。”“它”、“维它”是瞿秋白的常用笔名。
  其实,瞿秋白并没有获准参加长征,而被留在江西,以孱弱的病体,与国民党军队周旋。1935年2月24日,瞿秋白被捕,在真实身份尚未暴露的情况下,立即给在上海的亲友去信。在他给鲁迅的信中说:“我在北京和你有一杯之交,分别多年没通消息,不知你的身体怎样,我有病在家住了几年,没有上学。二年前,我进同济医科大学读了半年,病又发了,到福建上杭养病,被红军俘虏,问我做什么,我说并无擅长,只在医科大学读了半年,对医学一知半解。以后,他们决定我做军医。现在被国民党逮捕了,你是知道我的,我并不是共产党员,如有人证明我不是共产党员,有殷实的铺保,可以释放我。”信末署名“林其祥”。
  显然,他在编造假履历,并将此告诉亲友,以诓骗敌人。接着,他又以“林其祥”的假名,给周建人去信说,天气冷了,狱中衣被单薄,很冷,需要一些衣服和钱,并且再次提出在上海如有殷实的铺保,他是可以释放的。鲁迅读到这封信,心中尤为焦虑,立即通过杨之华给瞿秋白寄去50元。
  鲁迅的钱和杨之华改制的两条裤子,刚刚从邮局寄出,报纸便公开登载瞿秋白被捕的消息。瞿秋白的身份暴露了,他的处境已经非常危险。鲁迅心急如焚,曾和陈望道相商,发起一个公开的营救活动,后来由于诸种原因而未能实现。鲁迅只得通过蔡元培,力图在国民党上层营救。鲁迅为瞿秋白的被俘及其将面临之结局,无比痛惜。5月17日,他在给胡风的信中说:“那消息是万分的确了,真是可惜得很。”不多日,他又函告曹靖华:
  它事极确,上月弟曾得确信,然何能为。这在文化上的损失,真是无可比喻。许君已南来,详情或当托其面谈。
  这里的许君,便是鲁迅的好友许寿裳,时任蔡元培的秘书。鲁迅从他那里获悉,在蒋介石召集的一次会议上,曾专门讨论瞿秋白的问题,蔡元培提出在中国,像瞿秋白这样有才气的文学家实为少有,应网开一面,不宜滥杀。但是,却遭到戴季陶等的坚决反对。瞿秋白是必死无疑了,鲁迅深深悲痛,他在瞿秋白就义前7天,给曹靖华的信中说:“它兄的事,是已经结束了,此时还有何话可说。”
  鲁迅特别赞扬瞿秋白的俄文翻译才华,瞿秋白被害后,他在致萧军的信中无比惋惜地说:
  中国人先在自己把好人杀完,秋即其一。肖参是他用过的笔名,此外还很多。他有一本《高尔基短篇小说集》在生活书店出版,后来被禁止了。……中文俄文都好,像他那样的,我看中国现在少有。
  他拿瞿秋白的俄文水平相比,甚至不满意自己所译的果戈理的长篇小说《死魂灵》。他告诉萧军:
  《死魂灵》的原作,一定比译文好,就是德文译,也比中文译好,有些形容词之类,我还安排不好,只好略去,不过比两种日本译本却较好,错误也较少。瞿要不死,译这种书是极相宜的,即此一端,即足判杀人者为罪大恶极。
  瞿秋白就义后,鲁迅的心情是愤激而冷静的。他告诉曹靖华:“中国事实早在意中,热心人或杀或囚,早替他们收拾了,和宋明之末极像。但我以为哭是无益的,只好仍是有一分力,尽一分力,不必一时特别愤激,事后又悠悠然。”
  鲁迅从愤激中奋起,做实实在在的工作,全力编辑亡友的译文,并嘱托内山书店将书稿寄到日本,印成两册精美的《海上述林》。他以为这是对瞿秋白的最好的纪念,“倘其生存,见之当亦高兴,而今竟已归土,哀哉”。
  瞿秋白被捕后,鲁迅便与茅盾、郑振铎等相商,筹划为瞿秋白出本书。瞿秋白牺牲后,鲁迅也已是体弱多病、形销骨立了。但他硬是抱病忍痛,殚精竭虑,负责编辑、校对、成书的全过程。《海上述林》上册出版时,鲁迅对这本书十分满意,他说:“那第一本的装订样子已送来,重磅纸;皮脊太‘古典的’一点,平装是天鹅绒面,殊漂亮也。”他还急于想看到《海上述林》下册。因此,他拜托茅盾与出版商联系,“于便中或专函向能拿主意的人一催,从速结束,我也算了却一事,比较的觉得轻松也”。鲁迅为《海上述林》所写的广告说:
  作者系大作家,译者又是名手,信而且达,并世无两……足以益人,足以传世。
  《海上述林》出版时,署名“诸夏怀霜社”,“诸夏”即是中国,“霜”为秋白的原名,“诸夏怀霜”寓意为中国人民永远怀念瞿秋白。“纸墨更寿于金石”,《海上述林》作为鲁迅和瞿秋白的真挚友谊的见证,永载于中国的文化史册,因为,它是“对于先驱者的爱的大纛,也是对于摧残者的憎的丰碑”。
  
人物评价
  瞿秋白他以自己的思想理论和革命实践奠定了他作为中国共产党的伟大的马克思主义、卓越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历史地位。(中国江苏网评)
  瞿秋白的一生,日常事务繁重,但他知识渊博,才华横溢,他既是一位伟大的革命家,也是一位杰出的思想家。无论是他英勇献身革命事业的光辉事迹,还是涉及政治、哲学、文学、史学、翻译等众多领域的重要思想,都对历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中红网评)
  毛泽东高度赞扬他说:“在革命困难的年月里坚持了英雄的立场,宁愿向刽子手的屠刀走去,不愿屈服。他的这种为人民工作的精神,这种临难不屈的意志和他在文字中保存下来的思想,将永远活着,不会死去。”(毛泽东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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